少女李芳(化名)患上抑郁症，每日依赖药物。她曾多次自残，手腕上的刀痕依稀可见。如今，她的床头摆放着心理学书籍《自愈力》：“不逃避，不转移，无论多么痛苦，相信心灵的自愈力，敲开自愈本能，安顿身心。”两年零三个月，被性侵后的第826天，悲剧仍未结束。

2019年4月30日，湖北咸宁55岁的商人傅秋泉在当地一间酒店，强行与时年14岁、遭人胁迫的李芳发生了性关系。

警方介入后，发现这是一条由多层中间人、“嫖客”、受害者构成的完整犯罪链条：有人寻找“买家”，有人寻找未成年少女，有人负责事前“说服”工作，合力将受害少女推向火坑。

一年多后，两名中间人因“介绍卖淫罪”分别获刑1年6个月、1年4个月，目前已刑满释放。性侵者傅秋泉因涉嫌“强奸罪”已被提起公诉，其案尚未开庭。

李芳家人尚在等待最终的“公道”，他们希望对涉案人员予以重判，“他那个年纪都当爷爷了，怎么下得去手?”他们还希望，少女能够从痛苦中早日走出来。

少女罹患抑郁症

暑期漫长的白昼里，李芳蜷缩在床不起身。母亲喊她吃午饭，她嘟囔一声，将被子裹得更紧。

大多数时候，李芳逃避与家人的接触和沟通，她待在自己的小房间，门关着，窗帘闭合，房间因光线不足而保持昏暗。

她的病历显示，“伴精神病性症状的抑郁。”李芳妈叹气，对女儿的逃避显得无奈，“她高兴就和我们说话，不高兴就完全不理。”李芳妈不识字，没什么文化，不知如何开导这个仿佛“变了个人”的女儿。

李芳曾被性侵过。两年前，李芳14岁，在湖北咸宁一所中学读初二，几名同龄少女逼迫她“卖处”;性侵者是当地一名商人，比她大了41岁。

这成为整个家庭悲剧的开端。出事后不久，家人发现李芳开始自残。不知从家中什么角落，女孩找出小时候用过的铅笔刀，一刀一刀割在手腕上。

李芳日常服用的精神类药物

她没法再去原来的学校，家人给她办理了转学。在新学校，不到一个月，李芳又因为有自残行为而被劝退。

首先是“创伤后应激障碍”，后来被确诊为抑郁症。两年多来，看病、住院、买药花了两万多元，从医院拿回的精神类药物，吃了一瓶又一瓶，李芳的情绪才相对稳定下来。

最近一年多，她不再自我伤害了。但所有人都有默契：当李芳在家时，大家对那年发生的事绝口不提，怕刺激到她的情绪。

现在，李芳是当地一所中专的学生，寄宿在学校，除了寒暑假，每周末回家一趟。李芳妈原是工地上的一名女劳工，女儿最痛苦的那段时期，她辞去了所有的活计，做了一名全职的家庭主妇，寸步不敢离开女儿。

只要李芳在家，每天晚上，家人要把门窗都锁好，害怕女孩再出意外。家人尽力保护着她，周围的邻居、学校的师生，无人知晓曾发生在李芳身上的悲剧。

李芳往学校带药时，李芳妈会一粒粒数出一周的剂量，装入没有任何标识的瓶中。她担心让人知道女儿罹患抑郁症，每次都会提醒女儿：“如果有人问你，你就说，这是减肥药。”

李芳被评定为“精神残疾人”

今年三月，李芳被评定为“精神残疾人”，残疾等级为“三级”。

遭人胁迫带去酒店

李芳被性侵，是在2019年4月30日晚上，但黑暗不止那一晚。

红星新闻记者获取的案件资料显示，从2019年4月27日晚至2019年5月1日下午，李芳“失踪”了四天四夜。

李芳妈回忆，2019年4月27日晚约七八点钟，一家人吃过了饭，李芳正在家中休息，与李芳就读同一学校的女孩倪某某来到院子外，喊李芳出门。

天色已经很晚了，李芳妈追出门去，想叮嘱几句，但两名女孩已经消失在咸宁的夜色中。李芳妈给女儿打电话，无人接听。

过了约两个小时，李芳未归家，亦联系不上。家人开始到咸宁大街小巷的网吧、游戏厅寻找，始终不见人。

第二天，家人去了学校，几经辗转，他们找到了倪某某。倪某某没有交待李芳的去向，只说李芳被另一名女孩刘某带走了。

案件资料显示，刘某，15岁，系倪某某的朋友，案发时已经辍学混迹社会。李芳家人打听到刘某母亲租住的地方，把车停到楼下，轮流蹲守了三天三夜，没有见到刘某回来，也没有见到李芳。

事后，李芳回忆说，当时因为学校已经放假，“想在外玩几天，等到五一的时候再回家。”

四天四夜，李芳被卷入一场提前设计好的黑暗之中。红星新闻记者根据案件资料，梳理了李芳那几日的大致行程：几名与李芳同龄的少女，带着李芳辗转于一个个当地的出租屋;最终，将她带到一间酒店的房间。

离家当晚，在倪某某的介绍下，李芳“认识”了辍学女孩刘某，几人在倪某某亲戚家过夜。晚上入睡前，刘某劝说李芳“卖处”，遭到拒绝。

李芳被廖某某等人控制在出租屋内

第二天晚，李芳被刘某带到一间出租屋。根据李芳讲述，这时，她提出“想回家”，但是刘某不同意，仍旧劝说她“卖处”。

再次遭拒后，刘某等人限制了李芳的人身自由，不允许她回家。李芳说，“其中一人还威胁我说，她把老板都安排了，老板正在等。我放鸽子的话，她要叫人打我。”

第三天晚，李芳被带到另一间出租屋，等待她的，是同样的劝说和威胁。李芳还是未答应。

第四天下午，在出租屋客厅的沙发上，几名女孩将李芳强行按住，检查了她的身体，确认她是处女。随后，提出带李芳去见“安排好的老板”。

“如果我不去，她们就要叫人打我。我没有办法，只能跟着她们，一起坐出租车到酒店。”李芳说。

非法“买处”链条

李芳在2019年5月1日下午回到家中。有人帮她叫了网约车，到家门外的国道，她下车，回家，直接进了房间，一言不发。

李芳妈追入房间，问了几句，“这几天都干嘛去了?”未得到任何答复。

是李芳奶奶在接下来的两天发现，回家后的李芳有些“不对劲”，“她走路的时候姿势有些奇怪。”

2019年5月3日，李芳被送医，妇科产医生对李芳进行了身体检查。李芳家属向红星新闻记者回忆，医生出来告知“女孩是被人性侵了”，当时医生没忍住，低声骂了一句，“是哪个畜生干的?真不是人!”

咸宁市某医院《出院小结》内容显示，李芳于2019年5月3日上午入院，被诊断为“左侧外阴血肿”“外阴挫伤”“外阴炎”;治疗一个礼拜后，李芳方才出院。

案发后李芳被诊断为“外阴挫伤”等

李芳入院当天，在医生提醒下，家属拨出了报警电话。警方随即展开调查，一起强迫未成年少女“卖处”的刑事案件就此浮出水面。

红星新闻记者调查获悉，这起骇人听闻的“14岁少女被强迫‘卖处’”案件中，有人寻找“买家”，有人寻找未成年少女，有人负责事前“说服”工作，他们合力，将受害少女推向火坑。

事情得回溯至2018年秋天。那一年，咸宁一名经营酒吧的女子陆喻，与当地商人、湖北金泉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股东傅秋泉相识。傅秋泉多次向陆某表示，自己最近生意不顺，愿意出很高的价钱，找处女“买处转运”。

陆喻便找到曾在其酒吧上班的女子陈璐，让陈璐帮忙介绍女孩子。陈璐又找到了廖某某，廖某某找到刘某，刘某找到李芳的校友倪某某。

一层层关系下来，最终被锁定的“猎物”，便是李芳。其中，廖某某、刘某、倪某某，均是十四五岁的当地少女。

2019年4月30日下午，李芳被控制的第三天，廖某某将有处女愿意“卖处”的消息告诉了陈璐，后者通过陆喻，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傅秋泉。当天下午，傅秋泉便到咸宁市华信温泉大酒店开好了房间。

案件资料显示，事前，陈璐曾到李芳落脚处，询问李芳是否自愿，因为害怕被廖某某等人殴打，李芳表示是“自愿”。

当晚19时许，李芳被陈某、廖某某、刘某带往傅秋泉所在的酒店。

“介绍卖淫罪”与“强奸罪”

根据傅秋泉供述及李芳本人的讲述，在酒店房间里，傅秋泉见李芳个子较矮、面相稚嫩，且脸色不悦，便询问了她的年龄等个人信息。

按照廖某某等人事先的交待，李芳告诉傅秋泉，自己“17岁，是职校的学生”。

傅秋泉仍未打消疑虑，联系在酒店楼下等候的陈璐等人，将李芳年龄小、不高兴的情况，告诉了她们。陈璐等人将李芳带到房间外走廊，继续“做工作”，并向傅秋泉收取了3000元预付费用。

案发所在地酒店

收了钱，陈璐等人再次将李芳送回房间。根据李芳讲述，她在傅秋泉的要求下洗完澡后，衣服穿戴整齐走出浴室，傅秋泉强行与她发生了性关系，期间，李芳多次阻止傅秋泉脱其衣物、发生性关系。最终，傅秋泉因自身原因，才停止了性行为。

事后，傅秋泉向陈璐支付剩余5000元费用后，离开了酒店。当晚21时许，陈璐、廖某某、刘某带李芳离开。

据傅秋泉称，因为“出于可怜她的心理”，他在离开酒店前给了李芳600元现金。

而根据李芳、陈璐、廖某某、刘某等人的讲述，傅秋泉向他们支付的共计8000元“嫖资”，李芳未得分文。陈璐分走了1000元，廖某某分走7000元，中间人陆喻则从傅秋泉处获得了888元“好处费”。

2019年5月6日，咸宁市公安局温泉分局对李芳被强迫卖淫案立案侦查;同日，傅秋泉因“嫖娼”被警方行政拘留15天。

正处崩溃中的李芳家属，听闻性侵者傅秋泉仅被处以行政拘留，他们找到当地政府机关，不断反映情况。2019年5月14日，因涉嫌引诱卖淫罪，傅秋泉被刑事拘留。几名中间人因涉嫌介绍卖淫罪被刑拘。

2020年8月，咸宁市咸安区人民法院对陈璐、陆喻介绍卖淫一案作出刑事判决。

李芳家属收到的检方文书

法院在判决书中称，陈璐、陆喻构成介绍卖淫罪，因二人认罪认罚，均可依法从轻处罚，判处陈璐刑期1年6个月，并处罚金7000元，陆喻刑期1年4个月，并处罚金5000元。

对于两人“介绍卖淫罪”的判决结果，李芳家人表示无法认可。李芳爸爸对红星新闻记者说，女儿遭遇了一生难以解脱的痛，两名“买处”中间人仅仅被处以一年多的刑罚，“他们现在坐牢已经出来了，我们一家人直到现在，都比坐牢还难受。”

目前，李芳家人已经向法院申请重审陈璐、陆喻一案，希望法院对二人进行重判。

傅秋泉亦被提起公诉，咸安区人民检察院称，傅秋泉应当明知被害人系被他人强迫卖淫而嫖宿，且违背被害人的意愿与其发生性关系，应当以强奸罪追究其刑事责任。目前，该案尚未开庭审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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